翠娘白姗一声冷笑,只见她身子向前一塌,已把长剑掣在手上。随着她娇躯一翻,这口剑寒光一闪,已磕在了对方的五星轮上。 这时室内的匡芷苓却急切地道:“哥哥,你快去帮个忙,我在房里看着!”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匡长青冷漠地道:“你千万不可出去,我去去就来!” 他说着也越窗而出,这时匡芷苓就匆匆返回房中,她所关心的是母亲床上的那个枕头,当时慌张地抱到了手中。 就在这时,她听见一声轻笑道:“姑娘,这个枕头暂时借我用用好么?” 匡芷苓大吃一惊,转过身来,却见眼前站着个矮老和尚,正是白天那个来化缘的老和尚,不由吓得呆住了。 第十三章高僧入世化俗缘 匡芷苓见那矮老的和尚,要自己手上的枕头,不由大吃了一惊道:“咦!你不就是白天那个和尚么?” 那和尚“嘻嘻”一笑道:“大姑娘好眼力,不过,现在请把这个枕头借我用一用好吧?” 匡芷苓不由柳眉一竖,啐了一口道:“见鬼,你一个出家人,怎么随便进姑娘家的房子,还不快滚出去。”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:“这是鼓楼,你们能住,我和尚就能来。姑娘,我劝你还是知趣一点儿,把这个枕头拿给我吧!”说着双手合十,念了一声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——” 匡芷苓怔了一下,冷笑道:“这么说,你必和那徐雷一路了?” 和尚摇头笑道:“不是,不是,告诉你姑娘,我不是贼,这东西——”说着指了一下枕头笑道:“……我也不过是借用一个时候,日后我和尚负责,必定能物归原主,你可放心!” 说着足下一点,已到了匡芷苓身边,伸手照着那枕头上就抓。匡芷苓大怒,一声清叱道:“和尚,你这是做什么?”只见她右手一分,骈中食二指,竟自向和尚肩窝上点去,那和尚口中“哟”了一声,道:“不简单!”却见他右手大袖一挥,肥大的袖沿,竟向匡芷苓手上扫去! 匡芷苓就觉得这和尚袖上带有一股极大的风力,当时背脊弓一弓,“啪”一声倒蹿了出去。 那和尚见状,颇为吃惊地道:“喂,这就不像话了,姑娘,我已给你留了面子了!” 说着身形一晃,却已挡在了面前。 这时,匡芷苓正要飞纵而出,这和尚双手霍地向外一握一压,匡芷苓不禁倒退了回来。 她一只手,仍然死命抱着那个枕头不放,急怒之间,这姑娘竟提起了一张破木椅,一抖手,直向着这和尚当头砸过去。 和尚一招手,已把飞来的木椅,接在了手中。 他“嘻嘻”一笑,再次腾身,扑到了匡芷苓身边,忽分双手,直向姑娘背后抓了过去。 匡芷苓见对方武功绝高,非自己所能应付,不禁开始着起急来,当时尖叫了声: “妈——快来!” 和尚本是含笑,此时闻声大吃一惊。 他再也不手下留情了,当时就见他猛地一扬右掌,呼!一声,发出了一股权大的掌力。 匡芷苓不由身子摇了一下,只觉得对方的劈空掌力,几乎使自己感到窒息,不由双目一昏。 就在这刹那之间,那和尚已来到了她身前。 匡芷苓手无长物,一时情急,竟自用手上的枕头,贯足了内力,直向老和尚当头打去。 这个着装滑稽的老和尚,身法极为滑溜。只见他身子霍地向下一蹲,同时左手向上一分,已抓在枕头之上。 可是那枕头上所带来的疾风,却把他头上那顶看来过大的帽子给飘掉了。 昏暗的灯光之下,现出了这和尚的本来面目,匡芷苓只觉得眼前这个矮小的老人,太脸熟了。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——有发为证。再加上他的山羊胡子,酒糟大红鼻子,顿时令匡芷苓想起了这个人,她不由大吃一惊,叫道:“咦——你不是祝师叔……么?” 老狸祝三立再也装不住了,他那张老脸,立刻显得通红,当时呵呵一笑道:“对不起姑娘,我这么做,是为了救笠原一鹤,你们请多担待!”说着用力向后一夺,那枕头立刻被撕成了两半,木棉飞了满天都是。在散飞的枕絮之中,只听见“叭”的一声,落下了一个匣子。 匡芷苓惊叫了一声,正要去抢那匣子,却被祝三立平空一掌,用掌力把那匣子打到了一边,他身形向前一窜,已把那个装有翡翠梨的匣子抢到了手中。 老狸祝三立东西一到手,嘻嘻一笑道:“对不起,打搅了!”说着身子一飘,已到了窗前,正要飘身而下,忽见匡芷苓叫了一声道:“且慢,祝师叔——” 祝三立吃了一惊,回头道:“姑娘不要逼人,这东西我早晚还是要归还的!” 匡芷苓冷冷一笑道:“祝师叔,我母女对你不薄,你为何趁火打劫?我母亲是不会放过你的!” 祝三立呆了一呆,道:“唉——现在不谈这个!” 匡芷苓道:“那笠原一鹤不是被涵一和尚收作徒弟了么,怎么你倒管起这个闲事来了?”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:“事情绝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,日后你就知道一切,现在不谈,你母亲可要来了,再见!”说着身子霍地向外一翻,已投入夜幕之中。 他身子方自纵出,另一条人影却很快地缩了进来,现出了白姗的影子。 在满室飘浮的飞絮中,白姗大惊失色道:“怎么,枕头里的东西丢了?” 匡芷苓默默地点了点头,白姗身子一晃,差一点儿倒下,她口中说道:“完了…… 是谁干的?” 匡芷苓摇了摇头,叹道:“老狸祝三立——” 白姗面色一片铁青,咬了一下牙,一跺脚,投窗而出,这时黑羽匡长青身子也跟着纵进来,匡芷苓急道:“东西已丢了,妈已经追下去……” 匡长青不等她说完,身形已翻了出去,匡芷苓这时也是急得直想哭。 可是她忽然想到了祝三立所说的,这翡翠梨是用来救笠原一鹤的,内心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。 她这时反倒希望妈妈不要追上他了。 她仍然可以记得,那日在途中,和笠原一鹤邂逅的一段经过,他那耿直的个性,英俊的仪表,确实令自己对他心仪。 她这么脉脉含情地空想着,室内的那盏油灯暗暗明明,鼓楼外,有人一声接一声地敲着梆子。 忽然灯光一明一暗,白姗和匡长青已双双返回室内,白姗满面怒容道:“祝三立跑了,他分明是不敢见我!” 匡长青愤愤地看着匡芷苓道:“我不是关照你要好好看着么?怎会出错?” 白姗冷冷地笑道:“不要怪她,她如何能是那老狐狸的对手?现在,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对策才是!” 匡芷苓喃喃地道:“这一切必是那涵一和尚所差使的。” 白姗怔了一下道:“你如何知道?” 匡芷苓遂把祝三立所说的讲了一遍,白姗听后冷哼了一声,道:“你猜得不错,这一切都是涵一和尚所指使的,他拆散了我们夫妻、父子还不够,现在又唆使人来抢我们的传家之宝,好!”说着她猛地站了起来,道:“天一亮,我们就动身!” 匡芷苓呆了一下道:“上哪儿去呀?” 白姗愤愤地道:“上金陵朝阳寺,我要当面去见那个老和尚,让他还我们一个公道!” 匡长青兄妹因恨那个老和尚,也不是一天半天了,这时闻言,均不禁愤然着色,他们也决心同着母亲,去拜识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和尚。 于是,就在三人同心之下,第二天,他们出发了。 金陵——朝阳寺。 和熙的阳光,透过了竹帘,照在涵一和尚的禅房之门,那个老和尚正自来回地走着,他面上现出喜悦的颜色,却又似带着一些轻愁的样子。 他走了几步,回过身来,对着一边的祝三立道:“三立,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办成,为老衲去掉了一件心事!” 老狸祝三立咳着一笑道:“你先别高兴,以我看来,这些人嘛,没有一个是好惹的,说不定你这朝阳寺将要兴起一场风雨,也未可知!” 涵一和尚白眉一皱,点了点头道:“这一点,我何尝是没有想到。”说着踱了两步,又接下去,道:“别人倒无所谓,只是那个白姗……唉!老衲实在不愿意见她!” 祝三立缩了一下脖子道:“你不愿见她,我看她还是准会来!” 涵一和尚一只手抚了一下光头,怔怔道:“……那可怎么是好?唉!唉!” 祝三立叹了一声道:“事到如今,我看你也不必坚持了,还是把一切实在的情形告诉她,也许这样反倒会好一点儿。” 涵一和尚呆了一呆,喃喃道:“看来也只有如此了,唉!这可真地解铃还需系铃人了。想不到老衲一念之仁,却为自身惹下了这样的一个大麻烦,真正是当初所未能料到的。” 老狸祝三立正要说话,忽见门帘一掀,笠原一鹤走进来道:“师父唤我么?” 涵一和尚望着他点了点头,说道:“很好,你祝师叔已经把你失落的东西,全部找回来了,你现在看一看,是否还少些什么?” 笠原一鹤不由双眉一展,遂转身对祝三立道:“谢谢师叔!”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:“都是你这小子,这点东西,在江湖上可真是惹尽麻烦。唉! 你看看吧,要是不少,赶快给皇帝小子送去,要是再丢了,天皇老子也是没办法了。” 说得笠原一鹤面红如火,连道:“是!是!” 祝三立这才带他走到桌前,笠原一鹤就见桌上放着自己遗失的那个木箱子。 这东西,使他感到一阵心酸,却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,当时点了点头道:“不错,就是这个箱子!”说着取出了那封足利将军的信件,里面记载贡物的各项名称。 笠原一鹤打开了箱子,一一对照之下,各物均不短少,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翡翠梨在内。 他检视了一遍,不禁感愧至深地向着祝三立一拜道:“祝师叔,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了!” 祝三立哈哈一笑,忙把他搀扶了起来,一面指着涵一和尚,道:“你真正的大恩人在此,我一切都是听他的话行事的,还不上前拜谢!”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这时才知道师父对自己一片用心,情不自禁热泪盈眶,上前一步,霍地拜倒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真是我再生之父,弟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你老人家的恩情!”说着不禁热泪滂沱而下,涵一和尚扶起他来道:“徒儿不必如此……” 这位白眉白发的老和尚,显得是那么慈祥,他拍拍他肩膀道:“你快收拾一下,马上起程去京,把这些东西交给皇上,你也可算是了却了一件事……” 笠原一鹤磕了一个头站起来道:“弟子遵命!” 老和尚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:“这一次不能再出差错了,你必须换上我们中国的便装,等入京之后,再换上你们日本衣服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涵一和尚道:“你祝师叔同你一起去,有他在侧,途中可以安全得多!” 祝三立不觉用手抚了一下头,嘻嘻笑道:“这可好!”说着点了点头,龀牙笑道: “好吧,好吧,反正我是好人做到底了!” 涵一和尚微微笑道:“等到东西交上之后,你祝师叔还有事在京留上几天,你可以先回来!” 笠原一鹤点头答了声“是!” 和尚点了点头道:“车已备好,你二人去吧!” 笠原一鹤这才合十而退,须臾换上了一袭便装,来到室内,祝三立为他把箱子背好在背上,叩别了涵一和尚之后,他二人才走出禅房。 涵一和尚亲自送他二人出了庙门,望着他二人的马车闪电飞驰而去,在这时,他内心才算了却了一桩心事,不由长吁了一口气。正当他要转身入室的当儿,他忽然看见,由南面飞驰而来的一骑快马。 那是一匹甚为少见的高脚大马,这种马,昔日涵一和尚在日本时倒是常见,在中国还不多见。 老和尚不由心中微微一动,那匹马飞驰而下,带起了一片尘土,一时连马上这人是什么样也看不清。 涵一和尚正要回身入寺,那匹大马已驰到前面。 马上是一个留着两撇黑胡子的汉子,身披黑色披风,涵一和尚心中正自奇怪,因为这人自己太眼熟了。 还不容他想出是谁,这个人已自马上滚翻而下道:“大哥久违了!” 涵一僧再一定目,不禁“啊呀”地叫了一声。 他上前了一步,那人却扑在他身前,道:“小弟给大哥请安。”二人紧紧地握着手,涵一和尚双目有些湿润道:“想不到你会回来了!” 这人更是热泪滂沱而下道:“大哥,这些年身体可好?”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,道:“君子之志,其淡如水,执象而求,咫尺天涯。” 这十六个字,不仅说出了他为人的态度,更表达了他对这位故友的情谊。 眼前这个黑衣汉子,正是和尚生平第一知己,方外的至交——匡飞,他另一个名字是笠原桑二。 匡飞望着这个佛门的高僧,感慨道:“二十年不见,大哥你似乎老多了!”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:“老弟,你来得正好,我们进去说话!” 说着抬了一下手,唤来了一个小和尚,把匡飞的马拉了进去,他二人遂向寺内踱进。 匡飞沉声说道:“适才,大哥送客人么?” 涵一和尚站住脚,微微一笑道:“送你儿子笠原一鹤!” 匡飞不由一怔道:“哦——你们已见面了?” 涵一僧莞尔一笑,道:“岂止是见了面?唉!说来话长,我们进去再谈吧!”说着脚下加快,率先在前走去。 匡飞似有无限心事,他那双花白了的眉毛,紧紧皱着,脸上似有一种不开朗的神态! 他跟在涵一和尚的身后,他见这和尚行步间,上身纹风水平不动,一双云履点动间,更是不着浊力,仿佛行步于飘渺之间。 看到此,匡飞不由更加心动。他知道这位老朋友,多年不见,更有惊人的功力了,不禁顿增敬仰之意。 行过了长长的一道过廊,来到了老和尚的禅房,落座后,小沙弥奉上香茗。 涵一和尚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位故友,白眉微皱道:“樱子刻下可好?” 匡飞长叹了一声道:“樱子已于多年前病故了!” 涵一和尚不由微微一呆,轻叹了一声道:“村夫老人呢?” 匡飞摇头叹道:“也故世了!” 和尚站起来踱了几步,他走到窗前,直直望着前面的花圃,沉默了一段时间。 他虽是身为佛门得道的高僧,可是对于笠原这一家,昔日的恩情,并不能忘怀,他是在为故世的亡魂致哀。 匡飞站起来,道:“因为距离太远,我没有办法能够通知你,他二人先后故世,时间相差不过数月之久,真令人悲痛欲绝。”说到此,他双手搓着,目光之中,泪滴欲下。 老和尚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:“不必悲伤,人都难免一死的,你现在已然回到了中国,很好,上天是公平的——”说着看了一下天上的云。 匡飞不由微微惊讶道:“大师此话是何用意?” 老和尚回过头,看着他道:“老弟,你莫非还不明白,此间也正有很多未了之事,要你来料理呢!”说着长叹了一声道:“昔日我促你东去,不久也就后悔了,这许多年以来,难为你妻子白姗,她是多么痛苦地抚养你的两个孩子……” 匡飞不由垂下了头,老和尚停了一会儿,微微一笑,道:“现在你回来了,你应该肩负起这个责任来!” 匡飞不由苦笑道:“大师一番好意故佳,只可惜破镜难圆了。” 和尚一怔道:“这是为什么?” 匡飞频频苦笑道:“事已至此,勉强再结合,已没有什么意思。白姗的个性,我是知道的,对于我的过错,她必不会宽恕,我二人如今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了,何必呢?”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,道: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你应该坦白地告诉她一切,我想她是会原谅你的!” 匡飞不由冷冷回答道:“我看没有这个必要!” 涵一和尚不禁一愣,道:“那么你意思如何?” 匡飞慨然道:“我想在你这庙内落发为僧,大哥你意如何?” 涵一和尚先是一愣,随后摇了摇手道:“那是行不通的。” 匡飞冷冷地道:“你是怕我向佛不专么?”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:“你子我已收为徒弟,岂有再收其父之理?” 匡飞怔了一下,点了点头道:“我早知这孩子有一天会从佛的,却未想到会这么快!” 老和尚长长的睫毛,闭了一下,遂道:“他是未来光大我佛门之人,其成就尚要远远超过老衲之上,只是……”说着,摇了一下头道:“……只怕他,尚有尘缘未了!” 匡飞站起来,叹了一声道:“今日我来此,一来是探望你这老朋友,再者,就是商谈这件事。我向佛之心已定,大师,你还是成全了我吧!父子二人同时向佛,也未尝不是佛门一段佳话,大师你又何必不允呢?” 涵一和尚忍不住狂笑了一声,道:“匡飞,我错看你了。” 匡飞不由一愕,道:“人各有志,岂能相强,大师你才错了!” 老和尚怒目道:“无论如何,我这庙里,是容你不得!” 匡飞微微一哂道:“大师既不留我,我想这天底下,想找一个脱发为僧的地方,尚不至于没有吧?”说着微微一拜,转身就走。 他才走了两步,却见前面人影一晃,涵一和尚已满面怒容地立在他的身前。 匡飞退后了一步,含笑道:“出家人火气也这么大,岂不令人好笑?” 涵一和尚两道寿眉,勉强向两下一分,长长叹息了一声,说道:“老弟——你应该知道,我是在为你着想,天下固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,却也没有不仁不义的和尚!” 匡飞闻言至为伤感,他退后一步,苦笑道:“可是,天下却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。 大师,你如今身登净土,却拒朋友于千里之外,眼见他痛苦呻吟,这也不是一个出家高僧的行为吧!”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你曲解我的意思了!” 匡飞竟然冷下脸来道;“我所以回中国,主要是找你从佛的,看来我是失望了。不过,我志愿已定,大师,你不能说动于我!”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:“我必要说动你!” 匡飞狂笑了一声道:“我心如铁石,大师你说不动的,再见吧!”说着双手一抱,深深向下一拜,正要腾身而出,却被老和尚一只手搭在肩上,道:“你不能胡来,你妻子已在找我要人了,你可知道?” 匡飞哈哈一笑道:“原来是为了此你才着急呀?” 和尚目射精光道:“老衲如此年岁,对她一个妇人,能打什么交道?你已回来,这件事,你焉能不闻不问?” 匡飞冷冷一笑道:“大师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,想当初苦苦逼我到日本的也是你,莫非那时,白姗和今日也有什么不同么?”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樱子已死,情形自不同了!” 匡飞狂笑一声道:“大师,你把白姗想错了,她不像一般女人一样,只怕覆水难收啊!” 老和尚嘿嘿笑道:“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!” 匡飞不由蓦地双目一瞪,可是在这老友面前,他却是发作不出来。当时叹息了一声,用手把老和尚往一边推了推,道:“人各有志,不便相强,这件事,大师,你如果一再勉强,就不是我的朋友了!”说着,身子“刷”一声,已纵了出去,道:“各家自扫门前雪,休管他人瓦上霜,再见了!” 说话之间,他已跃上了一座正殿,涵一和尚抬头望着他的身形,冷冷一笑,道: “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,你自己所作所为,又能怨得谁来?” 匡飞身形已自腾出,闻声哈哈笑道:“我本来也没有怨谁啊!”说着已是一路纵驰如飞而去。涵一和尚气得冷笑了一声,喃喃道:“那白姗不找到则已,若找上了我,我又岂能放得过你?” 只是匡飞却没有听见,早已跑得无影无踪。 涵一和尚回过了身子,叹息了一声道:“孽债!孽债!”说着步至蒲团处坐下,打开了一部《金刚经》,喃喃地念起佛来。 谁知他念了没有多少句,就见门外一个小沙弥探了一下头,又缩了回去,涵一和尚唤道:“进来!” 小沙弥只得合十而入,道:“禀太师父,庙外来了几个人,声势汹汹,要面见太师父,弟子说太师父不在,那几个人,却要打进来,请太师父发落。” 涵一和尚不由吃了一惊,站起来道:“这几个人,是什么样子?” 小沙弥想了想道:“有男有女,共是三人!” 涵一和尚一听到此,不由心中怦然一动,道了声苦也!想不到天下事情,竟是如此凑巧,那匡飞才走了一刻工夫,白姗母子三人,竟找了来。 老和尚天不怕,地不怕,唯独对于这件事情,是一想起来就怕的。 想不到越是怕的事情,愈是来得快。 他闻言不由身子动了一下道:“哦——室内此刻尚有何人?” 小沙弥合十道:“几位大师正在经堂诵经,只有精武堂的‘至尚师叔’正在授徒!” 涵一和尚不由松了一口气道:“既如此,你快找他来!” 小沙弥合十,答了声:“是!”遂很快地走了出去,涵一和尚在禅房内来回地踱着,不时地叹息着。 这时那位精武堂的至尚大师,闻听相召,匆匆赶了过来。 他约有四十左右的年岁,生得宽面大耳,十分高壮,老方丈相召,他不知何事,因为正在授徒武动,手中尚提着一柄方便铲就来了。 进门行礼之后,这位至尚和尚合十道:“师伯有何差遣?” 涵一和尚皱眉道:“门外来了母子三人,声称要见老衲,你去会他们,就说老衲此刻正在行禅,约三日后才能醒转,嘱他们有事三日后再来!” 至尚和尚恭敬地应了一声:“是!”正要转身而去,老方丈又道了声:“慢着!” 至尚和尚回身,说道:“师伯,还有事么?” 涵一和尚讷讷道:“这母子三人武技精湛,尔要注意了。” 至尚微微一笑,提了一下手上的方便铲道:“师伯请放心,弟子定能应付!” 说着行礼而出,向小沙弥道:“他们在哪里?头前带路!” 小沙弥比了一下手式,就向前行,至尚乃是朝阳寺十二名擅武弟子之一,一身武功,虽非涵一和尚亲授,却不离正宗渊源。他最拿手的,乃是一路降魔铲,及“空门神拳”,在同辈之中,可算是佼佼的人物。今天老方丈指定他去会客,在他认为那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! 当他大步如飞地来至门前时,只见寺门口,正有三四个弟子,在与来人说话,对方似乎话声颇大,双方已在僵持的形态中! 至尚远远地高声道:“为何乱嚣,尔等退下!” 那几个和尚,闻声四散,纷纷退后。至尚满脸怒容地走了过来,方便铲挂在腕下,双手合十,朗声道:“阿弥陀佛,几位施主来此何事?”说话之间,目光一扫,已看清了,来者竟是二女一男,共是三人。二女一老一少,似乎母女二人,模样儿十分秀美;那个男的,却是一个二十左右的英俊少年。 三个人,全是一脸怒气,而且身上都带有兵刃。 至尚和尚一眼及此,就知道今日只怕不能善罢干休,当时口中连连念着佛号。他说完话后,那双少年男女,一起怒目注视过来,另一个中年妇人,却冷笑了一声,道: “尊驾是谁?” 至尚和尚双手合十道:“贫僧至尚,乃是精武堂的三堂大师之一,三位施主有何见教?” 此言一出,那妇人霍地柳眉一竖,道:“我们要见的是涵一和尚,怎么出来的,光是一些闲人呢?”当着众弟子面前,至尚自觉脸上无光,不由面色一沉道:“掌寺方丈此刻正在行禅,哪里有工夫来会你们这些闲人?有什么事,只管对我说也是一样!” 妇人面色一冷,尚未出言,她身边那个妙龄少女不由杏目一睁,道:“好没道理的和尚,你仗谁的势力,敢对我们如此说话?涵一和尚是什么东西?我母女等他这半天,他还不出来,惹恼了我们,打进你们破庙,看他还出不出来见我们?” 至尚不由一怔,怒道:“好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娃!” 这时那妇人,把少女拉了一下,冷笑道:“我姓白名姗,这是小儿匡长青,小女匡芷苓,我们来此,有件很重要的事,要见涵一和尚。我们是由很远的地方来的,见不着他,如何能令人甘心?”说着冷冷一笑,又道:“我知道,涵一和尚乃是佛门第一高僧,武功之高天下敬佩,只是他如果避不见面,我们也就说不得,只有开罪一途了!” 至尚冷笑了一声:“方才贫僧已说过了,大师此刻正在坐禅,要三日后方能醒转,你们如有要事,三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!” 白姗嘻嘻一笑,道:“可笑,佛门弟子也会说谎,适才这位小师父说方丈不在,现在师父你又说在坐禅,真令人难以相信。” 至尚愤愤地道:“贫僧所言乃是实情,你们不信,贫僧也是没有办法,只是这乃是佛门善地,请你们不要在此吵闹!” 一旁的匡长青,始终未发一言,这时竟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:“想不到堂堂的一个方丈,竟会如此,我倒有个办法,看他能藏到几时?” 至尚冷笑道:“你们有什么办法,请到寺外施展,那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!在这里胡闹,却是万万不可!” 匡长青一声狂笑道:“什么叫胡闹?我们可是不知道!”说着足下向前一滑,骈中食二指,直向着那和尚前胸猛点了过来。 至尚向后一退,腕上的方便铲响了一声,大怒道:“怎么,你竟向贫僧动手不成? 好,这就怪不得贫僧无情了!”说着他手向外一挥道:“你们先退后,待我会他!” 这时匡芷苓在一边,冷笑道:“哥哥不要客气,只管下重手法!”说着丢过一口剑来。匡长青接剑在手,冷笑道:“大和尚,请动手赐招吧!” 至尚这时面色赤红,方便铲在手上一抡道:“这是你逼迫于我,并非是本座欺你年少!” 匡长青闻言冷笑一声,他左手轻轻一撩前襟下摆,人影一晁已到了至尚身前。只见他掌中剑向后一吞,霍地向外一点爆出了一点银星,直向至尚喉上刺去。 至尚方便铲向内猛然一抽,方便铲的铲头迎着对方的剑,发出了“当”一声,宝剑已为他挡了开来。 这和尚却在这时,身形快若电闪星驰也似的,又窜到了匡长青背后。 他掌中这一杆方便铲,施了一招“拨风盘打”的疾招,由上而下,势力万钩地直向着匡长青当头猛砸了下来。可是,黑羽匡长青早已想到了他会有此一手。 至尚的方便铲方自下落,这位年少的奇侠,左手向上一扬,已托住了方便铲的铲柄,只听得“嗡”的一声大震。 匡长青的剑,却陡然向后一挑,其快无比,直向着这个精武堂和尚的上半个身子劈了下来。 至尚和尚这时候如果胆敢不松手,他这一双手就不要再想要了。当时只听得“呛啷” 一声大响,方便铲堕地,而这个和尚却用“倒踩莲枝步”的身法,猛然退出了五六丈左右。虽然他身上没有挂彩,可是兵刃脱手,这个脸也算是丢完了。当着面前这几个弟子,这位至尚大师不由得顿时脸色变得苍白,便微微一呆道:“小施主好纯的功夫!”说着冷冷一笑,走到了落铲之处,弯腰把那杆方便铲抬到了手中。 匡长青横剑而立,朗声道:“快去请涵一和尚出来!” 至尚大师方便铲把在右臂之上,退后了一步,怒目道:“老方丈正在行禅,不能见客,莫非还要再说一遍么?”说着他霍地转过身来,大家都以为他是含愤返寺,却没有料到他,竟在这个时候,蓦地双腕向后侧一个猛旋! 只听得“嗖”一声,日月之下,但见白光一闪,他那杆方便铲,竟自划起了匹链也似的一道白光,直向着匡长青前胸上猛然贯飞而来。 这种势子飞来是奇快如风,只一闪已到了匡长青眼前,每个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。 这一招确实出乎匡长青意料之外。当他发觉不可的时候,对方方便铲的铲刃,已经挨在了他的身边。 此时此刻,一任他黑羽匡长青,有天大的本事,却也是莫能退开了。 一旁的翠娘白姗见状,吓得面色苍白,高叫了声:“青儿——”她身子猛地腾了过去,另一边的匡芷苓同时也发出一声娇叱,也自腾身而来! 可是她母女这种动作,看来都太晚。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,至尚的方便铲已飞至匡长青胸前,只需再向前微吐一分,匡长青不死必伤。 忽然,斜刺里,瓦面上发出一声厉哼道:“至尚不可!” 那只方便铲本已挨着了匡长青的身边,这时竟自霍地向外一偏,错出去足有一尺左右,“呛啷”的一声,直直地闯在一棵松树之上。那棵松树,足有碗口那么粗细,竟被方便铲的重力,撞得“啪喳”一声巨响,从中一分为二,折断了下来,“哗啦”一声,扬起了一大片灰土。 看得在场之人,无不打了一个冷战。 匡长青自料必死,却未曾想到,竟然绝处逢生。 他母子三人,一齐偏头向屋瓦上望去,却见一个白眉皓首的高大和尚,自屋脊上双手合十,重重地叹了声,道:“阿弥陀佛!” 他身子向前又似向上,微微一纵,竟自轻飘飘的,四平八稳的自殿瓦上落了下来。 匡氏母子三人,全是一身功夫,他们目睹着这个高大和尚,轻身功夫如此精纯,俱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!定目细看之下,翠娘白姗和黑羽匡长青都已认出了来人,这人正是涵一和尚! 这时,那个老和尚,目光向着至尚一扫,后者忙自合十拱腰,一脸愧疚之色。老和尚冷冷一笑道:“至尚,尔要面壁思过,你犯了佛门十戒,如非老衲及时制止,那少年性命,必丧你手!” 至尚全身一阵颤抖,道:“弟子知道了,请方丈从宽处罚!” 老和尚微微点了点头,道:“尔等且退了下去!”至尚退后一步,连正眼也不敢看对方一眼,旁边几个小和尚都合十弯腰向这位高僧行了一礼,匆匆退了下去,现场只剩下了涵一和尚及匡氏母子三人。 白姗虽是心怀仇恨而来,可是对于这个和尚,她却是早已敬仰。现在对方又救了自己儿子性命,她只得走上几步,裣衽为礼道:“多谢大师及时而至,救了小儿一命,白姗拜谢……”说着向儿女丢了一个眼色,叫二人拜谢,可是兄妹二人却是丝毫不动。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:“白女士忒谦了,这二位是——” 白姗忙为之介绍道:“这是小儿匡长青,小女匡芷苓。”二人只是勉强抱了一下拳。 和尚望着这一双儿女,白眉微分,心中不禁忖道,匡飞有如此俊秀的后代,真也值得骄傲。当时双手合十道:“贤母子请至殿内一谈,外面不是待客的地方!” 白姗苦笑道:“正要打搅!”说着一行人鱼贯随入大殿,午课方毕,殿内空无一人,香案上袅袅冒着清香的白烟,整个大殿内没有一丝杂乱的声音。 涵一僧回身礼让道:“请坐!” 白姗告礼落座,匡长青匡芷苓兄妹二人,就像是一对保镖也似的分立在母亲身后! 涵一和尚向这兄妹二人看了一眼,不禁微微笑了。 这时来了一个小和尚,为三人献上了茶。 翠娘白姗等那小和尚退了之后,才不自然地笑了笑,道:“大师,今日来访,是向大师请教一点儿事情来的。我一个女人,本来不该来这种地方,可是事实逼得我不得不抛头露脸……”说到此,面上现出一些怒容,声调冰冷地笑了笑,道:“大师,你能够原谅我的失礼么?”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,道:“白施主有话但说无妨。” 白姗面色一沉道:“已如此,请恕我直说了!” 和尚欠了一下身子,脸色甚是尴尬。 白姗冷冷一笑道:“外子与大师乃是莫逆之交,这一点大师可愿否认么?” 涵一和尚呵呵笑道:“出家人跳出七情之外,如说老衲与尊夫是一方外之交尚可,莫逆似为不当!” 白姗冷笑道:“那么,外子这二十年来的下落,大师不能不知道吧?有人谓:外子的失踪,乃是大师策略。究竟是否实情,尚请大师明言相告才是!”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,低口念道:“阿弥陀佛,白施主,今日来此是兴问罪之师不成?” 白姗冷冷笑道:“以我母子三人,区区小技,焉敢在大师面前卖弄……”说到此,面色一沉,道:“大师乃是佛门高僧,为人正直,天下共鉴,我母子所以来见,只是向大师请教,岂能存一丝冒犯之心,大师你万万不可兴疑才好!” 涵一和尚内心真是叫苦不迭的,心想:好厉害的妇人,当下不由苦笑道:“老衲早知贤母子必会来的……” 一旁的匡芷苓,这时对母亲一再询问,这和尚却始终是顾左右而言他,不免有气。 这时闻言,她甚是气不过,就冷笑道:“我母子三人从很远赶来的,大师明明在寺,却为何推托不见,这是什么道理?请大师明告。” 涵一和尚看了她一眼,呵呵笑道:“姑娘,你说得好,要是每日都有你母子这种客上门,那么我们这个庙,也就不成为庙了。” 匡芷苓不由面色一红,嗔道:“我们本来是恭恭敬敬请见的,谁叫那个和尚无礼,我哥哥才与他动手的……” 白姗摇手阻住她,说道:“小苓,不得无礼!”她以为涵一和尚必定会因而动怒的,谁知道他却是仍然满面含笑,丝毫不动肝火。 翠娘顿了顿,才道:“小女无知,这都是自幼失父,才惯养如此,大师不要见罪!” 涵一和尚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,当时一笑道:“小姑娘率直任性很有意思!”说到这里,他喝了一口茶,放下茶杯,吁了一口气道:“这件事,老衲自问是脱不了关系的,只是这其中的道理,只怕你母子并不知情!” 白姗冷然道:“请大师开宗明义!” 老和尚白眉连耸,道:“这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情,不谈也罢。总之……在十天之内,老衲负责把匡飞找回来,送到府上,如此贤母子,也就可以安下心来!” 白姗一声冷笑道:“大师,你会错意了!” 涵一和尚一怔道:“白施主是什么意思?” 白姗面色微青道:“我们来此,并不是要他的人,而是来向大师还一个公道来的。 二十年的遗弃之苦,我母子是无从诉起,大师只要能给我们一个公道的答复,我母子调头就走;否则……”说到此,她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,道:“……大师乃是我们素所敬仰之人,我们不便如何,此事也只好由小儿出面,召集天下武林中人,来评一评这段是非曲直了!” 涵一和尚冷冷道:“这么说,贤母子是不希望匡飞回来了?” 白姗哂笑道:“那是另一个问题!” 匡长青这时抱拳正色道:“大师,请你快快说出二十年来家父的一段隐情,也好令我们解开疑窦!” 涵一和尚由位子上站了起来,踱了几步。他走到窗前想了想,叹息了一声,回头道: “好吧,我就把事实告诉你们,你母子听后也许会怪罪老衲多事,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!” 白姗点了点头道:“我们所要求的,正是请大师公诸实情,出家人不打逛语,大师要说实在话呢!” 涵一和尚冷冷的一笑说道:“这是当然!”说着他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匡飞离家出走,东临日本,并非逃走,或是遗你母子,乃是和他前妻笠原樱子重聚!” 此言一出,白姗等三人,无不大吃一惊! 白姗身子颤动了一下道:“前妻……大师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 涵一和尚摇头苦笑道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,你们细细听来!” 于是他才把这一段隐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。 匡氏母子三人,听完这段经过之后,俱呆住了。他三人半天一言不发,面上俱不禁垂着两行热泪,尤其是白姗,整个身子都倚在椅子上。她用绸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泪,点了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大师当初一念之仁而外,却不曾料到我母子三人,二十年来,所过的是如何的生活?我一个女子抚养他兄妹……”说着以手指着匡长青、匡芷苓,泪如雨下。 涵一和尚见状,也不禁满面戚容,他双手合十,念了声佛号道:“无量佛……白女士不必再悲伤了,老衲对这件事实在是有欠深思,如今悔之莫及了!”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,道:“眼前贤母子如有责怪,老衲自是无话可说。不过,这也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,依老衲之见,由老衲负责找回那匡飞才是上策!” 白姗不由怒嗔道:“谁还惦念着那负心人?大师不必多事!” 涵一和尚怔了一下,叹道:“匡飞如今已返回中原,笠原樱子已死,他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了,论情论理,他是应对贤母子有所补偿才是!” 白姗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道:“不必……不必……” 匡芷苓在一边擦了一下眼泪,道:“爸爸心也真狠,二十年来,都不曾想到来探望我们一下……” 涵一和尚叹道:“这也怪不得他啊,他远隔重洋,来一次谈何容易,再说只为了探望你们,并不能解决一切啊!” 白姗冷冷一笑,道:“那日本女人,如不死,他还不会来呢,如此无情义的人,还回来做什么?” 涵一和尚叹了一声道:“白女士你错了,匡飞并非无情义之人,这全是命运在捉弄人啊!” 白姗笑道:“命运?他当初已有前妻,如何又和我结婚?起码他也应该把事情说个明白呀!” 涵一和尚苦笑道:“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呀!” 匡长青这时却另想到了一件事,他目光发直地道:“这么说,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又是谁呢?” 涵一和尚点一点头道:“笠原一鹤乃是匡飞那日本妻子所生之子,也是你二人同父异母的兄弟!” 这句话,不免使得匡长青、匡芷苓全是一惊。尤其是匡芷苓更不禁面色一阵发红,禁不住低下头来,匡长青呆了一呆道:“听说大师已收他为徒,可否请出一见?” 涵一和尚摇了摇头道;“他此刻有事外出,并不在寺内!” 匡长青一笑道:“可是至京城见皇上献宝去了?” 涵一和尚只得点了点头,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:“这么说,我母亲传家之宝‘翡翠梨’也在他手上。” 涵一和尚微微一呆,遂点头道:“那梨如是进贡之物,自在其中!” 白姗秀眉一挑道:“那翡翠梨乃是先祖世代留下之物,被那负心人盗至日本,此次已被我母子收回,却又如何会落在笠原一鹤手中,大师,这点你可知情么?”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,念了声;“阿弥陀佛!”他对于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,呐呐道:“贤母子不必见责,这件事,应该老衲负责。” 白姗冷冷笑道:“愚母子只是收回故物,非抢非夺,大师如此做,可就有违常理了!”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;“白女士你不明白,老衲并不想染指这件事,只是我那徒弟如无此梨,却是交不了差,此事关系着两国来往,却不便不予理会!” 白姗猛地站起身子,道:“这是我家门故物,我有理由收回,大师你也太欺人了。” 她这种态度,大有动武之意,老和尚冷冷一笑道:“白女士稍安毋躁,这翡翠梨多则一月,少则半月,老衲当必双手奉上,不损分毫,如此贤母子当可放心!” 白姗冷然一哼,道:“大师所说可是实话?” 涵一和尚一笑,说道:“出家人不打逛语。” 白姗点点头道:“大师既如此说,我母子暂且告退了!”说着对兄妹二人道:“我们回去!” 她说着站了起来,匡长青兄妹二人随着母亲一并步出殿外,他母子三人,本是抱着决心,不惜同涵一和尚翻脸,为仇而来,却未曾料到如此善罢甘休! 在庙门口,白姗对着老和尚行礼告别道:“大师要言而有信,我母子在仙霞岭恭候大驾了!” 涵一和尚单手问讯道:“白女士放心,老衲言出必行,一月之内,必定把那枚翡翠梨押送上山。至于匡飞,老衲也会有一个交待的,尚清贤母子原谅才好!” 翠娘白姗点了点头,道声:“好!” 当时就带着匡长青、匡芷苓起程回家而去。 涵一和尚送走了匡氏母子,心情十分沉重,因为他亲口答应了白姗,要把匡飞找回来,现在匡飞不知上哪里去了;于是,就在次日,这位佛门的高僧,打点了一个简单的行囊,离庙而去! 老狸祝三立同着笠原一鹤,一路晓行夜宿,不一日已来到了天子脚下的北京城,他二人就下榻在前门大街的“吉顺客栈”中。 这是一个热闹的地方,宽阔的大街,讲究的店面,尤其在这太平年间,更显出一片安泰和顺的景象来。 祝三立同笠原一鹤住进店内,已是黄昏的时刻,他二人在店内吃完晚饭,休息了一会儿,已是入夜时分。 今夜,显然他二人是有所行动。 子夜一到,他二人都已换上了夜行衣,祝三立是松大的黑绸裤褂,笠原一鹤却是紧身的箭祆,下着黑绸长裤,他们都扎着腰带和一个白色行囊。 二人悄悄翻出店外,只见大街上静静的没有行人,只有一个推车吆喝着卖硬面饽饽的,这是本地一种夜食儿。 笠原一鹤显得很是紧张,他低声问:“师叔,很远么?” 祝三立摇头一笑道:“小伙子,你沉住气,这地方我熟得很,跟着我走,准没有错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就见祝三立把身子向路边墙根上一贴,一路向前行去。 笠原一鹤紧随其后,中途拐了几个弯,换了几条路他也没有弄清楚,只觉得慢慢的景色显得更凄凉了。再向前行有一箭之地,祝三立忽然站住了身子,手指前方道:“你看见没有?那就是紫禁城了,我们必须要翻过这道城墙才行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祝三立嘱咐道:“注意,最好不要伤人!”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,二人一前一后贴着墙向前走过去,才走了没有多久,就见迎面火光闪闪,有人说话的声音。 祝三立一拉笠原一鹤,二人向壁上一贴,藏在暗处,才见是一队持着红缨枪,排着腰刀兵弁,边谈边笑而来,在他们背后的号衣上,都绣有一个“禁”字。等他们走远之后,二人相顾点了一下头,各自腾身而起,翻上了城墙,接着飘身而下。只见城内好大的地势,一排排的街道较前更为整洁,红墙绿瓦,是一大特色。 笠原一鹤知道这地方所居住的,多半是些王公大臣,大红的石柱门旁,排列着石虎石狮之类,看过去威势雄迈十分。 祝三立略一顾盼之下,即向西直驰而去,二人都不曾说话,似如此半盏茶后,他们行近了另一排高墙之旁。从高度上看起来,这高墙,比方才那一排高墙又要高多了。 这些墙的高度,最少也在三丈以上,墙上没有刁斗,每隔三四支左右,都有一处明灯亮着。 灯光之下,笠原一鹤才看见了,这些墙上都是刷成黄色,龙也似地延伸出去。 笠原一鹤就明白,这地方必是皇帝所居住的禁宫了,他对祝三立道:“我知道了,我们回去吧!” 祝三上冷冷一笑,说道:“你以为到了这里,就清楚了?皇帝老子住的地方,我如不带你去,你找死也是找不到,我们过去!”说着往墙上一贴,就像一条守官也似的直向上爬了上去,笠原一鹤只得随着他一直向上行去。他内力虽然充沛,可是像这么高的地方,却是很少试过,当他爬上了城墙的顶点,已累得喘成了一片。祝三立伸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道:“小声点儿!” 笠原一鹤这时往城内一看,几乎眼睛都花了,目光所见之处,但见一片片琼楼,就像雪也似的,一层层展出去,也不知道有多少目光所见,都是些画栋雕梁,堆金砌玉般的,互相争辉。时已夜深,可是这些禁宫里,多半都还在亮着灯光,琉璃瓦映着月光,闪闪放光,令人乍看之下,真有些眼花缭乱。 祝三立打量了一阵后,道:“你跟着我,咱们上东面看去!”说着他一拉笠原的衣服,率先腾起身子,直向着东面的楼瓦上落了下去! 笠原一鹤忙自也腾身而起,当他双足响下一落,差一点儿滑一交,这才知道足下的琉璃瓦滑得很。 在迎风摆动的无数宫灯之下,笠原一鹤抬起头来,才发觉已失去了祝三立的身影。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,当时忙自站起身来,可是就在这时,一只短箭“呻!”地一声,划空而来!笠原一鹤一扬手,已把那只短箭劈在了一边。 他身子蓦地腾起来,想往一边闪躲,一道人影,已如同点水的晴蜒一般,扑到了他的身边。笠原一鹤还以为是祝三立,方道了声:“师叔——” 那人冷笑了一声,道:“大胆的贼人,黑天半夜,竟敢来到这种地方,看你是找死!” 说着身形向前一欺,一口利刃,已刺了过来。 笠原一鹤身子向后一翻,可是这人一口剑,却是如影附形,丝毫也不放松。只见他一声冷叱道:“哪里跑!”身形向前一掠,掌中剑顺风劈了下来,直取笠原一鹤后背,招式是又疾又快,一闪而至。 笠原一鹤却是再也装聋作哑不得了,他单膝向瓦面上跪,倏地一个翻身,已把背上的一口武士刀撒了下来。刀光一闪,只听得“当!”的一声,已把那人一口长剑磕开! 黑暗中那人身子向上一拔,已落在了这座宫殿的顶尖之上,笠原一鹤才看清了此人,是一个瘦长的身材,白卡卡的一张长脸。他身上穿着一件绣有锦花的箭袄,年岁约有五十上下,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。 笠原一鹤立刻知道,这人必定是负责宫廷守护的大内卫士,不由呆了一下。那人想是方才一交手之下,已发觉对方不是易与之辈,他身形一落,却由身上摸出了一支笛子,就口“嘟”地吹了一声。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,叫声不好!他猛地腾身而起,掌中刀向前一逼,用“逼山” 的刀法,想把对方逼下来。他的刀方抖出,猛可里一声低喝道:“退!”陡然自空中落下来一条矮小的人影。那人正是方才走失的老狸祝三立,他身形陡然向下一落,猛然向前一欺已到了那皇差之前。 那名锦衣卫为笠原一鹤的刀逼得正自惶恐无状,怎么也没有想到,这时候却又另外出来一人。 这时见状,大惊之下,竟自一抖手,把掌内那枚哨子打了出来。 祝三立这一伸手,已把哨笛接在了手中,锦衣卫士长剑霍地向前一抖,却为笠原一鹤的刀格在了一边。 老狸祝三立这时已如同一阵风也似地扑到了近前,只见他骈二指向前一点,正中那卫士助下。只听见“吭”的一声,那人翻身就倒。 祝三立一横胳膊已把这人接在手上。当时身子向外一纵,已会合笠原一鹤翻上了另一座宫殿之上。 他匆匆把点昏了的卫士放了下来,可是这时候四面已有了响动,两三道黄色的灯光,自城墙上,向着殿瓦上照下来。 祝三立低声说道:“伏下身子,不要动!”二人一齐伏下身子,却见那灯光,在附近瓦面上照了甚久,才又移开了。只静了一会儿,祝三立才敢碰一碰笠原一鹤道:“好了,快走!” 笠原一鹤方自站起来就见暗角处,一人大笑道:“好贼子,这一次看尔等如何逃开。” 灯光一亮,一道匹链也似的白光,直向着二人立身之处射来,老狸叱了声:“不要慌!” 只见他右手往外一抖:“叭叭”的一声,那道强力的马灯,立刻打个粉碎。 两个人就像是一双燕子也似的,墓地向两边分了开来,笠原一鹤到底年少,心里惊慌,再者这种琉璃瓦他实在是踏行不惯。由于势子太猛,他身子向下一落,只觉得足下一滑,“哧”一声,整个人直由七八丈高的宫殿上滑了下来。他口中“哎哟”地叫了一声,猛地一提丹田真力,可是那势子太快了。只听得“通”的一声,他整个的人,跌在了白石的平地上,虽然没有摔伤,却也摔了头昏目眩,金星乱冒。 笠原一鹤忍着奇痛,倏地一个翻身。就在这时,两条人影,一前一后,猛地扑了过来。其中一人,大喝道:“混蛋,还不跪下?”这人大概是个颇有身份的官人,他口中这么喝着,分开双手,照着笠原一鹤两肩上就抓。 第十四章奇侠盗宝受酷刑 笠原一鹤一咬牙,掌中刀迎面就劈。 刀光一闪,那人口中“哟”了一声,蓦地向后就退,这时楼上如同星坠也似的,又落下了一人,这人一下地,高叫道:“不要用箭射,捉活的!”又有人高声道:“这家伙可是偷了东西?你看他背上。” 原来笠原一鹤背后背着那个进贡的箱子,这一句话顿时把他提醒了。他蓦地想到,自己本是负有足利将军的使命,前来晋见皇上,自己怀内更有将军亲函,又怕他何来? 当时不由双手握刀,后退一步,怒声道:“停手!” 这时人声乱成一片,大队的兵弁,自两侧疾跑而来,灯光交织成了一片,纷纷嚷道: “拿贼!拿贼!” 笠原一鹤这一声吼,顿时使得为首那个官人一怔,他比了个手式,阻止住身边的人上前,一面仔细看着笠原一鹤的脸道:“大胆,你是什么人?还敢动手么?跪下!” 灯光火炬,人声鼎沸,笠原一鹤不禁有些胆寒。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所负的使命,不禁胆力大增,他双手托刀怒目视着为首那个官人道:“拿什么贼?我又不是贼!” 那个官人冷叱了声,道:“还不跪下?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?” 笠原一鹤面色一正道:“我是来见皇上的!” 那个官人不由怔了一下,狞笑道:“你胡说些什么?来呀,先拿下他再说!”四周之人,正要动手,笠原一鹤挺身道:“你们如果真要无礼,我可就不客气了,不过如果万岁降罪下来,你们可就担当不起了!” 这时又陆续来了八九个锦衣卫士,灯光火炬较先前更亮了,那官人似乎为笠原一鹤的话吓住了。他咳了一声,双手连摇,止住了四下的乱声,当时冷着脸道:“你是哪里来的,叫什么名字?”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:“我名笠原一鹤,乃是日本足利将军手下第一武士,来此是向皇上进宝来的!” 这人一听,面色一急道:“哦,有证明么?” 笠原一鹤点头道:“自然是有,拿去你看!”说着自怀内拿出了封有火漆的信封,这个侍卫接过看了一眼,匆匆递过来,立时就换上了一副笑脸道:“我的爷,你怎么不早点说呢?” 笠原一鹤也就收下了刀,遂冷着脸道:“你们根本就不容我多说嘛!” 那名卫士笑道:“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呀!万岁爷在荷花殿,已经就寝了,我们也不能惊动他老人家!”说着摸了一下头,说道:“这可怎么好?” 笠原一鹤不由抱了一下拳,道:“那么,我就明天白天再来!”说着正要转身,这卫士一笑道:“那倒是不必了,笠大人你既然来了,就在宫里先留下来,明天早朝时候,我们带你去见皇上就是了!” 笠原一鹤一想,也只有如此了。当时皱了一下眉道:“可是我这个样子……” 那官人笑道:“这无妨,笠大人只要告诉我们下榻的客栈,我们自会派人去拿,衣物是一概少不了!” 笠原一鹤见这官人说话时,一双眸子里透出精明,似笑非笑的样子,他立刻就明白,对方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,当时只得点头道:“这样很好,就请贵官带路,我要休息一夜再说!” 这名内官点头道了是:“是!是!”说着就回身对一旁二人说了几句,那两个人,全是身着锦衣,身带兵刃的卫士,三人商量了一阵之后,其中之一,冷冷笑道:“阁下既是外国的来客,怎会连规矩都不懂?这是万岁爷的寝宫,怎可带着兵刃随便出入?” 笠原一鹤也冷笑一声,道:“我如没有这口兵刃,只怕此时,已经死在你们的手下了!”一面说着连刀鞘交过去道:“既然如此,就请贵官代为保存好了!” 那名侍卫双手接过来,道:“这是宫里的规矩,除了我们以外,谁也不能身带兵刃,笠爷你多包涵!”另一名侍卫却道:“我们也不要你的,等下了早朝之后,一定奉还!” 这时,已走出了两名小太监,打着灯笼,由三名侍卫护送之下,笠原一鹤就同着他们直向偏殿行去! 虽然是在深夜里,可是笠原一鹤也能看出来,这里好大的地方。 目光望去,但见画栋雕梁,一层层像云也似地伸展出去。 盏盏的宫灯,有方的有圆的,乍然望去,就像是隐约在天空中的星群一样,甚是美观! 他只不过左右看了几眼,那三个侍卫,似乎已带出怀疑之色。当时只好低下头,随着那两个小太监直向前行。 几个人走了足有盏茶的时间,笠原一鹤实在有些不耐烦了,才见为首两个小太监,推开了一座大门。 笠原一鹤鼻中立时闻到一阵清香,沁人心肺。 在一排十盏宫灯之下,他看见一方横匾,镶在大红的屋檐之下,匾上写着“清客廊房”四个大字。这是专为远来晋见皇上的贵宾所设的一处地方,环境至为清雅。正中有一个大荷花池子,这种季节里,正是荷花开放的时候,阵阵清香随风飘来。 这时刻,清客廊房里的客人,并没有全部安歇,差不多都还亮着灯光。有的房内,还传出阵阵丝竹之声,还有宫女的婉转歌声。 三名侍卫一直护送他到了一个宽敞大厅为止,这时另由专门侍候廊房里的太监接管。 笠原一鹤抱拳一笑道:“有劳三位官人了!” 三人倒是弯腰连道:“不敢!”先前那名侍卫却告诫道:“笠爷,你暂且在此住一夜吧,无故不可随便外出,这是宫里的规矩!” 笠原一鹤笑道:“请放心,我不会乱走的!” 那侍卫含笑道:“这样就好了,笠爷有何需要,只管吩咐这里的太监,必能为你办到就是!” 笠原一鹤只得告了声谢,三名卫士,又前后看了看,关照一番,才匆匆退去。 他们走后,立时就有两上小太监侍候着他进了一间极为豪华雅致的宫房,并侍候着他脱了衣服沐浴,换上舒适的便衣。 这时候他真后悔,既然有如此舒服的地方,自己又何苦如此折腾? 他在灯下,观赏了一下悬挂壁上的画儿,正想就寝,却闻得敲门之声。笠原一鹤打开门,见是一个白衣老太监,随着两个小太监手上捧着纸墨等物!老太监龀牙一笑道: “还没有睡?我们来麻烦您啦!” 那太监嗓音很细,宛如女子,只是一口的牙,差不多都掉光了,看起来真像是一个老婆婆。 笠原一鹤知道,这些太监都是幼年进宫,并且从小经过“去势”,所以看起来才会是这样子。当下忙道:“公公请坐!” 老太监叹了一声坐下来,打着一口京片子道:“这些事是少不了的,一样样都得填!” 小太监磨好了墨,递上了笔,这位老公公就开始细细地盘问笠原一鹤姓氏、来历,以及随身所带的东西,下榻的地方。 一直问了有半个时辰,才算填好了。这时又有人敲门,一个小太监进来道:“回总管,笠爷的东西已拿回来了!”笠原一鹤不由惊道:“好快!”老公公招呼着道:“拿进来,给放好了!” 他好像是这“清客廊房”的总管太监,权势不小,接着他就喝着茶,跟笠原一鹤聊天,道:“日本这国家是好地方,姑娘皮肤白,漂亮,赶明儿个,你回你们将军,贡几个姑娘来,可比送什么金子宝贝强多了!”笠原一鹤含笑道:“日本现在正在闹内乱饥荒,百姓不宁,进贡姑娘只怕不易行通!”老太监点头笑道:“也说的是,现在不行,送上来的又黄又瘦,主子哪能喜欢呢?”笠原一鹤不由暗笑,也不太顶撞他。 老太监聊了几句,就站起来告辞,道:“怎么,笠爷要是喜欢听歌什么的,叫他们传几个歌妓来。”笠原一鹤忙摇手道:“那是不必,谢谢了!” 老太监这才带着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,笠原一鹤和衣倒在床上,耳中听得阵阵丝弦吹竹之声,甚为悦耳。他脑子里,不禁为方才的话,生出了一些悲伤。对于自己的身世,他并不知道,他仍然以为自己是一个日本人,那么对于祖国的灾难,又怎能不伤感呢? 他悲伤了一阵,不禁又想到了机三立,不知他现在如何了?今天幸亏自己能随机应变,否则只怕有理也讲不清了。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,好像他才睡了没多久,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惊醒。 笠原一鹤忙去开了门,见是小太监送面汤来了。他接了脸盆,那小太监笑道:“爷要准备了,等一会儿王总管要带爷进去的!”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,忙洗漱完毕,换好了衣裳,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副日本武士的样子。这时就有人送来早餐,小笼包一笼,玫瑰松糕和荷叶松糕各一盘,另有八宝甜粥一碗。笠原一鹤如风卷残云地吃了一个干净,只觉得味道美极了,不愧是宫廷御厨! 一切就绪之后,又等了一会儿,才见那老太监,同着两个带刀的卫士进来招呼道: “笠爷请随我出来!” 笠原一鹤整理了一下衣帽,道:“皇上在哪一殿召见?” 老太监一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他走出房子,却是除自己以外,尚有二人也都打扮得整齐地坐在大厅内,老太监一进来,那二人忙站起来。这时又有一个小太监送给每人一面银牌,笠原一鹤见自己这面是银龙二号。 老太监笑向三人道:“三位请坐等内宫的公公来传才能动身呢!” 笠原一鹤才知道见一见皇上,可真是不容易,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来。两个素衣太监,却过来对三人行了一礼,然后很仔细地在每人身上摸着,连一粒铜纽也不许有! 笠原一鹤的那个小箱子,却要交给另一个拿,不许他亲自拿。 一切就绪之后,才见厅门一开,一个着杏黄长袍的太监走进来,他身后跟着两个白衣太监,各人拿着一个拂尘,众人一齐站了起来。 黄衣太监手上拿着一卷黄缎,一进门就打开来,高声道:“圣旨,下跪!”全室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,笠原一鹤犹豫了一下,也跪了下来。那黄衣太监遂高声念道:“高丽来使金大和,四川提督郭永兴,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即入‘翠微宫’,不得延误,钦此!” 三人叩了头一齐站起,那黄衣太监含笑点了点头道:“三位辛苦了,请随我入宫见驾吧!”说完转身退出,三人跟随他一齐走出,却见廊前已站了两列锦衣卫士,一个个衣械鲜明,神情威武。 那黄衣太监和两个小太监在前,三位晋谒者居中,两列锦衣卫士殿后,直向前行去。 笠原一鹤随身的那个贡箱,却由小太监之一双手捧着,偌大的一行人,行走在水磨方砖的地上,只有沙沙一片细声,连一个咳嗽的人都没有。 笠原一鹤打量着这皇宫内,真是开了眼了。宫院内花树井然,有一半以上,笠原一鹤连名字都叫不出来,两行翠柏树,剪得一般高,一般齐;每几步都有一个金丝质鸟架,落栖着各种珍禽! 一行人行进一处白玉牌楼,其上写着“翠微宫”三个大字。 门前有四个黄衣太监,分立左右。其中之一,扬着手上的拂尘道:“锦衣卫四品以下留守殿外其余进宫护驾!”立时就见那些卫士分作两列,有一对巨大的石狮,一对玉麒麟,宫檐之下,是雕刻着一条长有数丈的五爪金龙,看起来栩栩如生! 一名二品侍卫,立在阶上,道:“万岁爷在东琴阁巡视,来见使者请先在回龙殿少憩!”两个黄衣太监又带着三个人来到了“回龙殿”方才坐定,一个内监入宫宣道: “万岁爷有旨,高丽使者入晋!”那个高丽使者忙应声站起来,他身着鲜衣,头戴高帽,由一名太监捧着他的贡物,无非是他们高丽所产的参茸玉桂药物。 这位高丽使者去后不久,那个太监又入内唤道:“传日本武士笠原一鹤——”笠原一鹤忙站起身来,这名内宫总管走过来,微微打量着他道:“你是日本来的武士么?” 笠原一鹤不由点了点头,那侍卫含笑点了点头,向两名侍卫道:“岳侍卫,你陪同他入见圣上,要仔细了!” 那名侍卫躬身答了一声:“是!”就在一名侍卫、一名太监陪同之下,笠原一鹤走进了翠微宫,直入皇驾憩息的御书房。 那位大明永乐皇帝,此刻正斜倚在金丝绒的龙椅之上,两名小太监在为他捶背。 皇帝身着便服,龙目微弛,看来似乎很疲倦,两鬓都已斑白,一双白眉长长地搭了下来。事实上,永乐帝自从征阿鲁索兀良哈归后不久,精力体力已大不如从前了。 想当初为燕王时靖国难,杀秦子澄,称帝初伐安南,亲征鞑靶……那是何等的威风,可是今日看来,这位皇帝勇魄虽在,体力已不行了。 太监唱名之后,圣上挥手令捶背的两个小太监走开。笠原一鹤叩问龙安!永乐帝微笑点头道:“你会说中国话,很好,请站起来,赐坐!”笠原一鹤直直地看着,忙跪地叩头道:“庶民笠原一鹤谢主龙恩!”他虽非卑贱之流,可是当他目睹着这位天国的大皇帝,内心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战兢。 身为一国之王的永乐大帝,尽管在老迈之年,却也有一种上国之君的天威,令人肃然起敬! 对答之下,皇帝甚为高兴,并品尝一碗他自己食用的“万年羹”。 这时内监把贡物进上,皇帝亲自打开,一样一样地赏玩,尤其对于那一枚翡翠梨喜爱十分。 他龙颜甚悦地道:“笠原武士,你可愿在我们中国留下来么?” 笠原一鹤垂首道:“小民奉将军之命,叩见皇上,此间事了,尚要至敝国复命,不能多事逗留。” 永乐皇帝点首道:“很好,孤赐你们将军彩缎千匹、玉如意、玉彩盒各一对,赐你神剑一口,孤习箭时所乘的御马一匹,黄金百两,你好生游耍些日子径自回去吧!” 笠原一鹤当时连忙答应,跪地谢恩。 皇帝又含笑道:“至于为贵国发兵之事,我却要从详考虑,此时只怕不易,因为我国北方作乱,尚待征伐,只怕无力相助了。你径自回复,我再另派使者去见你们将军就是!” 笠原一鹤又叩了个头,退后站起,当下由锦衣卫维护下,走出御书房。他总算办完了一件大事,轻松得吐了一口气。 返回到“清客廊房”之内,各项御赐之物,均已由内监捧进来。只有彩缎千匹,却是发交江南织造厂直接处理,笠原一鹤所领到的,不过是一件提领的御提单。 至于永乐皇帝所赐的那匹御马,倒真是一匹蒙古异种好马,白毛红睛鬃长披颈,所谓“神剑”不过是一口宫中玩物,没有开过口的,看起来样子唬人,并没有什么实用。 笠原一鹤带着东西,上马离宫。 他身上带有一件由锦衣卫批交的公文,这件公文可以沿途借重官府的保护,诸如舟车之类,也可以便宜行事! 但是他对于这些毫无兴趣,他只是兼程地赶回金陵朝阳寺,向师父复命之后,他还要去一趟日本。 他赶回朝阳寺的时候,涵一和尚并不在寺内。 原来这时涵一和尚,正为着匡飞的事情而大为伤神。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找到他,并且把他送到仙霞岭去,才能令自己心安!可是匡飞却抱着“破镜难圆”的心情,誓死不回! 他二人在这一件事上,表现了不同的意见! 笠原一鹤由一位师兄处,看见了一张师父对自己的留条,不由大吃了一惊!这张留函内,涵一和尚把他的出身来历,以及父亲的一切情形交待得很清楚。 笠原一鹤看得真是如醉如痴! 到今天,生活了这么多年以来,他头一次揭开了身世之谜,到现在,他才了解到自己一半血统,竟是属于中国的。原来父亲的原名叫匡飞,他是一个道道地地的中国人,笠原桑二不过是他一个化名! 可是这件事,母亲竟从来没有对自己谈过! 他更知道了,那位翠娘白姗,原来是父亲的中国妻子!以此下推,匡长青、匡芷苓也正是自己的弟、妹…… 这一切简直是像梦也似的,难以令自己相信,可是这些是出自师父亲自所述,怎能令自己有所怀疑。 涵一和尚在这封信后说,他是为找寻匡飞才外出的,这么说来,父亲也来到了中国。 笠原一鹤这时,内心真是乱极了。可是师父最后批示自己的话,嘱令自己不得离开寺门,一切事情,交给师兄办理! 他只得诚诚恳恳地向足利将军写了一封信,说明一切经过以及自己不回日本的原因。 涵一和尚所谓笠原一鹤的那位“师兄”,正是合一和尚。 笠原一鹤写好书信后,亲自找到了合一的禅房,面谒师兄请罪!合一和尚对于他昔日的过错,并不责怪,可是由神情上看起来,显然对这位师弟冷淡得多了!他只是冷冷地道:“你把所有的事交待清楚,我马上就想动身了!” 笠原一鹤把御赐各物,以及路上的通行证明,与将军的信件,都交给了这位师兄。 合一和尚就在当日,带着这些东西出行了。从这一天开始,笠原一鹤暂时收起了一颗心,在这朝阳寺里住了下来。他每日听禅颂经,尽量地把自己当成一个虔诚的和尚。 可是,佛家重视“因果”二字,也许在你无知的时候,你种下过一个因,那么你必定要得到那个“果”!否则是不会干休的! 夜幕深垂,紫禁城一片肃杀。 才打过三更时分,就由东面宫殿上翻过了一条疾劲的人影,这条人影好快,一刹时间已扑到眼前的“文鸾殿”上。 月光之下,才看清了,来人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儿,颔下一缕山羊胡子,被风吹得斜到了一边。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,不时地四下溜着,神情显得十分紧张。只听到他口中喃喃低语道:“妈的,老和尚把我给害苦了!”“这么大的地方,老天爷我可是到哪里去找那翡翠梨啊……” 没办这件事之前,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,可是如今事到临头,才知道竟是如此的不易。你只要想,这座宫里是多么大的地势,多少座宫房楼殿,要在这里去找寻一枚小小翡翠梨的藏处,那是多么不容易?老狸祝三立想到此,真不禁有些泄气了。 这座“文鸾殿”好大的地方,月光闪映着琉璃瓦面,发出万点金星,刺得眼睛挺不好受的! 祝三立一身紧身衣靠,背后紧系着兵刃! 他事实上,已来了宫内多次了,可是前数次,丝毫不得要领。因此,他已下定了决心,今夜无论如何,也要把那枚“翡翠梨”偷到手中。 他那双闪闪的眸子,注视着“文鸾殿”下的任何动静,其实他哪里知道,这是一坐空殿,只是日间,供宫内诸人习书问画的地方。 良久之后,他看见一个白衣的太监,打着一盏宫灯,远远地走了过来。 老狸祝三立安心要拿他试问,容得这名太监走得差不多了,他陡然拔身而起,身形向下一落,正好落在了这太监身后,随身带下的风力,差一点儿把那太监手上的灯笼弄熄。 那太监是来自西宫太后那边的,因为几个娘娘在猜谜玩,叫他来文鸾殿找谜谱,不想竟会遇见了这件事。 这阵风力,使得他吓了一大跳,口中道:“什么东西?”当时猛地一个回身,灯光骤照之下,他看见是一个矮小的老头儿,不由“啊”了一声,方要叫喊,祝三立一只右手,已搭在了他的肩上。这太监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,不由一个劲儿地直打冷战,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只见他双腿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自己坐了下来。 祝三立一声冷笑道:“不许叫喊,否则要你的命!”说着右手一抬,一口冷森森的利刀,已抵在了这名太监的胸前,这名太监早已吓了个面无人色。他咬着舌尖道:“祖宗爷……爷……饶命呀!” 祝三立沉声说道:“我问你,前些日子有个日本人进贡的宝物,万岁爷放在哪里了?” 那太监哆嗦道:“这……这!我是西宫里当差的,哪知道呀!” 祝三立宝剑微微向前一送,那太监吓得整个身子都躺下了,当时哭泣道:“祖爷爷…… 我可是真不知道,不过万岁爷的宝贝一向是放在‘紫金楼’的!”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:“紫金楼在哪里?你快说!” 这太监连指带比道:“还要下去,绕过文华殿,在翠微宫里面……爷爷,你不要杀我!” 祝三立不由心内大喜,当下一笑道:“你说了我当然不杀你,不过,你还是在这里先睡一会儿的好!”那太监方自摇手,却为祝三立指尖一翻,已点中了他前胸的“气坎穴”上,这名太监顿时就不动弹了!在这僻静的文鸾殿内,这种事是不易被人知道的。 可是步出文鸾殿外,却不断来往有人,这一段距离很不容易藏身。 祝三立考虑再三,当时匆匆把这名太监的衣服剥了下来,穿在自己身上,虽嫌长一点儿,却也凑合!然后他又戴上了帽子,这才打起了灯笼,大摇大摆地向着殿外行去。 向前直行了约有一箭之地,他才看见了一座占地极大,金碧辉煌的大宫殿,这正是每早天子在此临早朝的“文和殿”。 文和殿外悬着有三个人高的大灯笼,石阶上立着八名持戈的卫士,威风凛凛的。 祝三立低着头走过去,摇摇晃晃,满像是那么一回事似的,谁知他走了百十步左右,忽听得一人沉声道:“前面那个人站住!”祝三立不由大惊,当下就立步不动,那人叱道:“回过身来!”祝三立只得回过了身来,却见一名着便衣,高有八尺左右的汉子,匆匆向自己行过来。待他走过,祝三立才看清他有五十左右的年岁,一双招风耳,两只眼睛又细又长,鹰鼻薄唇,一望即知是一个精明厉害的人物。 这人走过来,用着精异的目光,打量着他,说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在哪一宫当差?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我姓祝,在西宫来的,有事么?” 那人“哧哧”一笑,道:“这倒是怪,太监还能长胡子,我倒是头一次看见!” 祝三立不由大吃一惊,他匆匆换衣,自以为得计,却没有料到,竟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! 那人已伸出手来,向着他那一缕山羊胡子上扯来,口中大声笑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?”祝三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,他手上的那盏灯笼,猛地抡起来,照着对面这个人头上砸去,那人无防之下,为灯笼打了个正着,虽说不怎么要紧,可是却被蜡油浇了一脖子,烫得“哎哟”了一声。当时他大嚷,道:“来人,拿奸细!”身子向旁一翻,正要伸手去拔刀,祝三立已冷笑了一声,他手上的那根灯笼竿儿,向外一翻,正正点在了这卫士的咽喉之上。只听得“吭!”一声,这小子“扑通”一声,就倒下不动了。 祝三立哪里再能在此多留?当下足尖一点,已用“晴蜒点水”的轻功绝技,猛地扑了出去。可是这种情形,又把附近所有的人都惊动了,那八名持戈的卫士不由大声喧叫了起来。 祝三立疾驰到了前路,迎面看见一座牌坊,上面有“翠微宫”三个大字。 他这时真的又恨又气,想不到竟会在这时候,惊动了众人,自己行事可就大大不便了。 他恨得咬了一下牙,不得已,只得暂求退路了。可是就在这时,一口利剑,带起一阵劲风,直向着他头上猛劈了下来。 祝三立向后一翻身,看见是一名锦衣卫士。 他手上此刻尚拿着那截灯笼竿儿,当下就势一翻,“当”的一声,已把来人的那口宝剑荡了出去。 这名卫士冷笑道:“老小子,你好大的狗胆!”他口中说着,内心不由甚是吃惊,因为对方竟能以一核细棍荡开自己手上的宝剑,只此一点看来对方又岂能是个弱者?当时身子向下一塌,直向一边窜了出去,就势一抬右腕,猛地打出一件暗器。 祝三立哪里有心恋战,他用手上的竹枝,猛地一挥,“叭”一声,已把打来的一枚“燕尾镖”磕在了一边。可是那人却又发出了第二枚暗器,同样是一支“燕尾镖”,只是这一次却是直向祝三立小腹上打来。 祝三立愤怒之下,左手向前一抄,已把这支燕尾镖抄在了手中。 那卫士见状,微微一呆,祝三立的燕尾镖却像是一点天星也似的,只一闪已到了那人面前。 可是猛可里,由翠微宫后墙角处一声喝道:“好打!” “呼”的一股劲风,猛地劈过来。 祝三立发出的钢镖,为这股劲风一击,只听得“叮”的一声,落在了丈许以外。 老狸祝三立不禁大吃了一惊,因为以自己的内力,发出的暗器,竟会为对方掌风所击落,以此推想,来人的掌力,该是多么惊人? 想着,他身子向左一闪。却见面前人影一晃,一人以着宏高的嗓音道:“老头儿,这地方也是你来得的么?” 祝三立循声望去,却见是一个身披红衣的高大喇嘛,他站在当地,看起来,竟较自己高出了半头以上。 祝三立不由吃了一惊,他还不知道,这地方,竟会出现这种角色。当下退一步,冷冷笑道:“大和尚,你也要凑一脚么?” 红衣喇嘛嘿嘿一笑道:“这很好,我承圣上看重,第一天上任,就有事情上门,老小子,你乖乖地跪地磕头吧!”说话之间,无数的锦衣卫士,已由四面集了过来,灯光火炬亮了一团。 祝三立看到这种情形,不禁道了声苦也。当下嘿嘿一笑道:“大和尚,今夜不是打架的时候,祝三爷记着你就是,告辞了!”说着双足用力一顿,“啪”一声,倒蹿了出去! 他足尖方一沾地,一口弧形剑,夹满了风力,直向着他面门之上猛然劈下来。祝三立身子霍地一滚,他就势已把背后的兵刃握在手中。势到如此想要不伤人,只怕是行不通了。 就见他掌中剑向外一抖,就势向下压,正正地扎在了那名来犯的锦衣卫士的肩头之上。随着他宝剑向回一抽,左足向前一抬,那名锦衣卫士已像皮球也似地被踢了出去。 祝三立宝剑向后一抽,这当口,一股沉实的掌力,向他背心处逼到。祝三立用“大轮转”的身法,霍地一个旋身,掌中剑带出了一片光华,直向来人双手削去。他身形转过之时,已然看清了,来人正是那个大喇嘛。 这个红衣大喇嘛哈哈一笑,口中说了一句藏语。只见他偌大的身子,蓦地腾了起来,就像是一片红云也似的,直向祝三立身后落下去。 老狸祝三立“怪蟒翻身”,身子才转过一半,却闻得那喇嘛口中怪叫了声:“打!” 只见他棋盘大小的一双大手,蓦地向外一扬,一吐,祝三立虽有内力充体,却也由不住往后退了两步。 那个红衣喇嘛,这时忽然失声叫道:“你们退下去,待我擒他便了!”这几个侍卫,似乎很听他的话,闻言纷纷撤了开来,却见这个喇嘛一声狂笑,他右手向背后一探,向外一亮势子,手中已多了一面大铜钹!这面铜钹迅速地交在了左手,右手自腰间拔出了个黑色的钹棒。他狂笑了一阵,道:“老头儿,今天也叫你见识我西方野佛的夺魂钹的厉害。” 祝三立不由蓦地一惊,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喇嘛,竟是负有盛名的西方野佛,金身喇嘛上元吉太。这个人他是久闻其名,闻道这个喇嘛惯使巫术,尤其是他手中的“夺魂钹”,竟能使人魂飞魄散,乃是当今一个怪僧。 今天,他想不到,竟会遇见了此人,当下不由内心大为震惊了一下。可见眼前局面,不打却也是不行的。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,说完话后一声狂笑,只见他右手钹棒向外一磕,“当”一声,已把视三立手中兵刃磕开。 祝三立这才知道,原来他手上的那根黑漆棒儿,竟然也是金属做的。当下一压手中剑,二次进身用“长虹贯日”的手法,第二次把长剑击了出去,直取对方脐下三分。 西方野佛面色一变,狂笑了一声道:“好老儿!”身子蓦地腾空而起,就在身形似落未下的当儿,他手上的那面大铜钹,忽然“当”的响了一声。 祝三立身子本来跟进,这时见状,慌不迭点足而退,可是仍然慢了一步。上元吉太这种“夺命三钹”在一丈方圆范围之内,会有令人吃惊的奇效!钹声一响,祝三立那么高深定力的人,竟由不住足下打了一个踉跄,只觉得头上“嗡”的一声,差一点儿摔倒在地! 他这才体会到对方的厉害,哪里再能恋战? 当时奋力向前一纵,迎面扑来了一名锦衣卫士,一口鬼头刀,劈面就砍,口中道: “相好的,躺下吧!”祝三立这时明白,自己如果不能扑出眼前的重围,必定就擒于那个喇嘛之手。当时也顾不得下手轻重了,他身子蓦地向外一偏,鬼头刀已砍了一个空! 祝三立右足尖向外一挑,冷笑道:“你给我躺下吧!”他这种“鸳鸯跺子腿”是从不虚发。那名锦衣卫士虽然躲开了他的第一腿,可是却没有躲过他的第二腿。这一腿,乃是祝三立身形腾在空中所发出的。足尖一点,正正点在了这位锦衣卫士的当头天灵盖骨之上。只听他发出了一声狂啸,蓦地仆地而亡,口中狂吐鲜血,祝三立一经杀人,双目如火。 他掌中剑第二次向外一挥,又被他砍翻了一人,身子却侍机猛然拔了起来,直向一处偏殿上落去。然而他足尖方自着瓦,迎面一声狂笑道:“本座候你多时了!” 祝三立见又是那红衣喇嘛,不由吃了一惊!不容他有所举动,那喇嘛向前一探身,手上的铜钹第二次发出了一声大震。 老狸祝三立足方踏瓦,这一声鸣钹,使得他足下一个踉跄,再也站立不住了。当时口中“哎哟”了一声,足下一滑,直由殿瓦上坠了下来。 四方野佛上元吉太这“夺命三钹”,真是个厉害,祝三立整个头都像要炸开了一般。 他恍惚之中兀自提着一口真力,可是由于志力不坚,真力也就不足,当时“砰”一声,手中兵刃也甩了出去。跟着上元吉太飘身而下,哈哈一笑道:“老头儿,你束手就擒吧!” 说着手上的黑漆钹棒,陡然朝着祝三立顶门上点来。 祝三立虽是昏沉沉的,可是内心却很清楚,他恨透了这个大喇嘛,这时见他竟然是对自己下毒手,不由上身霍地向前一塌,双掌上贯足了真力,猛地打出了双掌。 西方野佛怎会想到,对方在此时竟会有此一手?当时再想躲闪已是不及,偌大的身子,直被祝三立打得猛然一晃;可是他在这时,却第三次击动了铜钹,只听见“哐”的一声大震。这是他“夺命三钹”最后的一击,这喇嘛口中念了一句梵语道:“乌岭三一,求次西!” 老狸祝三立再也挺身不住,只见他霍地向后一扬,竟自昏了过去。 西方野佛击了这声铜钹之后,双手一松,连钹带棒一齐摔在地上,整个身子“扑” 的一声坐了下来。他身边的锦衣卫见状大惊道:“不好了,法王受伤了!” 西方野佛强自镇定道:“胡说……你们还不把那老贼缚起来,待他跑走不成?”这时灯光火炬耀目难睁,人声乱成了一片。几个卫士跑近祝三立身前,见这老头儿,牙关紧咬,面如死鱼,一副惊魄万状的神态。他们就用绳子很快把他缚起来! 西方野佛这时只觉得口内阵阵发甜,他知道自己为对方伤中内腑,虽非致命,却也不轻。可是在众人面前,他又不便吐实。当时强提一口真力,站了起来道:“把这老贼押在我那神殿之下,交给我两个弟子看管!”一名侍卫道:“老法王你无妨吧?” 西方野佛拣起了地上的铜钹,嘿嘿笑道:“你们不要担心本座,还是去看看有没有惊动了圣驾才是正理!”几个锦衣卫士闻言才猛然惊觉,匆匆跑去。 皇上今夜就寝“飘香殿”,距此甚远,这边所发生的事情,倒也没有惊动了他,只是此一事件,却把整个皇宫震惊了。只是他们谁也不敢惊动皇上,纷纷着人打听经过,暗中加强防范罢了! 在宫院东侧,有一座新建筑的豪华建筑,名之为神殿。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,和他的两个弟子——金银喇嘛,现在正像菩萨似的,被供养在这里。 神殿内设有高大的神坛,日以继夜地焚着圣香、圣烛,设有神案,其上供书着: $R%“吾皇当今天子 永乐大皇帝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$R% 正中壁上,是皇帝一幅极大的画像,长生位上供有四季水果、水陆干鲜,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个的一案子。神殿大门,是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,上悬一牌,书有: $R%“非圣谕特令,严禁出入。”$R% 可是这却不包括上元吉太所指定护法的八名宫娥,这八名宫娥是可以任意出入,甚至于成群地在神殿内打闹嬉戏着。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,得宠于当今万岁,据说,是当众表演了他的一手“夺命三钹”。 他那三声钹响,曾把几名卫士在圣上面前震昏在地;而且有一次圣上头昏,被这喇嘛烧了一柱香,按摩了几下就好了。 如此,他就得宠了。 宫内里里外外,见了他,无不尊称一声“法王”,谁敢招惹?可怜那个老狸祝三立,现在却铁锁横身,被锁在神殿下的一个石亭之内。在他枯瘦的手脚之上,各加着一副沉重的铁锁链子,铁链却连在一巨大的亭柱之上。一任你有多大的本事,也是一筹莫展。 至此为止,老头儿已昏睡了一天一夜,却仍然没有苏醒的意思。 至于那个大喇嘛,一返神殿,也就再没有出门,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。直到第三天,他才在两个弟子的扶持之下,在院子里走了一趟。 总算他功力深,在静心调养之下,已大大地减轻了伤势。他走到石亭前看了看祝三立,不由冷笑道:“把他弄醒,我有话问他。” 两个宫娥为他搬来了一张太师椅,上元吉太就坐在椅上。 第十五章神僧无名野佛残 金银喇嘛各自走前祝三立两边,二人每人伸出了一只手,按在祝三立一只耳上,二掌向当中一凑,猛地向外一拔。 老狸视三立在昏迷中,就如同耳上响了一声焦雷也似,顿时大吼了一声,醒了过来。 当他惊慌地坐起来,认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后,不由长叹了一声,顿时闭上了眸子。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:“老头儿,你已被本座擒在手中,还是听话一点儿的好,我看你一身功夫不错,死了不值得!”说着狂笑了一声,又道:“本座体上天好生之德,只要你说出了实话,我就饶你不死!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:“老喇嘛,你少放屁,祝三爷平日大阵大排场见得多了,你这套玩艺儿能吓唬谁呀?” 上元吉太冷笑道:“你要敢无礼,就要你命!” 祝三立由不住狂笑了一声,道:“阎王叫人三更死,谁能留人到五更?请吧!” 说着把颈子一伸,嘻嘻笑道:“快,干脆一点儿!” 西方野佛见状不由气得脸色一阵发青,他身边那个高大的金喇嘛,不由“呛”一声,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,道:“杀了他——” 西方野佛摇了摇手,以目制止他,冷冷一笑,道:“老头儿,你来此是想行刺皇上? 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哇!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:“皇帝老儿与我无冤无仇,我又刺他做甚?” 上元吉太不由暗暗一惊,因为对方竟然以这种口吻来谈论圣上,只此一桩,可就构成杀人的罪。当时他微微一笑道:“老小子,算你有胆子!”说着他站了起来,道: “我知道你们中原武林中人,嘴皮子硬,看样子不给你一点儿厉害,你是不会说实话了!” 说着,他回头对银喇嘛怒声道:“你去把为师‘罗汉签’拿来!” 银喇嘛答应了一声:“是!”转身就走。 上元吉太狞笑了一声道:“祝老头,我看你还是说实话的好,是谁叫你来的?来此做什么?” 祝三立闭目不言,可是内心却是叫不迭的苦,暗忖道:“老和尚呀,老和尚,你可把我给害苦了!” 这时那银喇嘛已回来,他手上捧着一个木匣子,西方野佛接过了这个木匣,冷冷一笑道:“老贼,你先来看!”说着把木匣打了开来,只见匣内装着一束竹签,每一支都有尺许长短。这种竹签,削磨得极为尖锐,一头有寸许长的白色鸟羽,另一头却是尖细成钩状。这还不说,在这竹签身上,还有着许多凸出的倒刺,每一根也都差不多有寸许长短。 祝三立一眼望去,肚里也明白了多半,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,自语道:“好毒的东西,我老头子这一把骨头,可是经不住他这么摆制我!”当下忍不住冷冷一笑道:“老喇嘛,你要怎么样,你给我一刀,我谢谢你;可是你要是零着这么制我,我祝三立可要骂你祖宗八代了!” 西方野佛方自冷笑,闻言不由怔了一下,桀桀有声地笑道:“原来你就是老狸祝三立呀,哈哈!” 祝三立瞪目说道:“祝三立有什么好笑?” 西方野佛步下位来,道:“莫怪你有一身好功夫——”说着,冷冷一笑,目视着祝三立道:“祝三立,不管你是天大的英雄,在本座罗汉签下,你也得讨饶,我看你还是实话实说吧!” 他说着,顺手拿出了一根,在机三立眼前弄着,一面冷冷地道:“你可看清楚了,这是一十三根竹签,本教要插在你正面十三处穴道之内。” 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,道:“除非你要了我的命,否则,我岂能与你干休?” 西方野佛玩着手上的竹签道:“这还不说,这签上的倒刺,我都煨过了药,中在人身上麻痒不堪,非大笑不能解痒……”说到此,他又狞笑道:“可是一笑触动了竹上的倒尖,又痛彻心肺,那味儿可不好受……” 他说着,用一支竹签轻轻地放在祝三立肩上,哼了一声道:“怎么样?老狐狸,要尝一尝么?” 祝三立听到此,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,他目光一转,冷笑道:“老喇嘛,你不要这么吓唬我,我老头子并不是怕你,不过也犯不着受这个罪就是了!” 西方野佛不由嘻嘻一笑,道:“这就好了,老头儿,你总算想明白了!”说着,他把手上的“罗汉签”放入匣中,回身走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,冷冷地道:“你来此是做什么?有几个人?” 祝三立冷冷道:“实话告诉你吧,我们听说有个日本人住在宫里,那日本人与我祝三立有不解的深仇,我是想暗中结果了他,不想你这老喇嘛多事……”才说到此,西方野佛冷冷一笑道:“你不要骗……”祝三立冷笑道:“哪一个骗你,信不信由你!” 西方野佛冷笑道:“不错,是有这么一件事情,我问你那日本武士叫什么名字,你知不知道?” 祝三立抬了一下眼皮道:“叫笠原一鹤!”西方野佛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你是想抢他的宝物是不是?” 祝三立冷冷一笑,道:“我要他的命,而不是他的宝贝!” 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:“祝三立你说漏嘴了,现在江湖上,哪一个不在谈这件事,你还想瞒我不成?” 祝三立阴森森地一笑,道:“老喇嘛,你说这话,就太令人好笑了,我要是想要他的东西,什么时候下不了手?却要等他来到了宫内,这不是太可笑了?” 西方野佛怔了一下:“你到底是什么打算?” 祝三立冷笑道:“就是这个打算!”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阴森森地一笑道:“很好,我也不怕你不说实话,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!”说到此打开了匣子,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,道:“老喇嘛你要是这么折磨我,只怕你的命活不了太久了,自有人会来取你的性命!” 西方野佛不由哈哈大笑道;“这就对了,我是知道你有朋友的,祝老头,看看你的造化吧,你朋友要是把你救走了,算你的命好,要不然,你也就认了命吧!”说到此,他忽地对金银喇嘛沉声道:“你二人去把这老儿两只手上的铁链拉紧,为师我这就给他上签!” 金银二喇嘛答了一声:“是!” 他二人双双纵身过去,分站在了祝三立左右,祝三立冷笑了一声,双手霍地向回一收,说道:“老喇嘛,你何不自己来呢?” 金银喇嘛大吼了一声,双双伸手向着他双手上的铁链之上拉去!可是祝三立早已有备在先,要使这两个喇嘛吃点苦头。容得两个喇嘛双手伸进未着的当儿,祝三立霍地一声大吼,道:“你们也配?”他那双事先缩回的手,蓦地向外一翻,带着他手腕上的一双铁链子,“哗啦”的一声大响。两股铁链,就像是两条蛇怪也似的,蓦地向外一分,正正地撩在了金银二喇嘛的前胸之上。 以祝三立这种超人的内力,虽是在伤难之中,却也是可观。就听得两个喇嘛,各自发出了一声大吼。二人几乎是同样的势子,全都向后踉跄而退,各自“哇”一声,喷出了一口鲜血。 西方野佛见状大惊,大吼了一声:“你二人退下!”他忽地扑向二人身后,各自向他们背后击了一掌。 这是一种力道的反作用,果然甚为有效。只见金银二喇嘛,面色一红,俱倒了下去。 几个官娥都吓得尖叫了起来,上元吉太眼见二爱徒受了如此重伤,不禁痛穿心肺,当时重重跺了一下脚,对身边的几个宫娥道:“你们轻轻地把他二人抬到床上,不可翻过身子,更不要惊动了他们,待我一会儿去治疗!”几个官娥答应着,把金银两个喇嘛抬了进去。 容他们走后,西方野佛不由惨笑道:“祝老头,算你厉害,居然在你家佛爷眼皮子底下,尚敢伤人?”说到此,他狞笑道:“不过,你这么做,只有给你自己招来更大的痛苦!” 祝三立此时也豁出去了,闻言狂笑道:“你祝三爷,就这么一身骨头,你看着办吧!” 西方野佛倏地身形一掠,到了他近前,猛地一把握住了他双手的铁链子。这位大喇嘛,手上施出了千斤的大力量,霍地向后一带。 祝三立瘦小疲乏的身子,两日夜未曾进食,自是难以担当对方如此巨力。当时不由得整个身子,被他拉得向前一栽。可是他不愧是老狐狸,虽在绝处,却也没有忘记借机伤人。就在他身子为西方野佛一冲的当儿,这位老狐狸左手向外一翻,随在他左腕上的链子“哗啦”的一声,直向着西方野佛的面门上打来。 西方野佛一声狂笑,只见他用右手所拉的链子,向外一翻。两股铁链交击之下,发出了“当啷”的一声。 祝三立就觉得右臂一阵酸痛,整个的一只右臂,在西方野佛的一拉之下,似乎都要脱臼而下。同时之间,西方野佛右手翻动之间,已点中了他的“肩井穴”。祝三立只觉得全身一麻,顿时就不动了。 西方野佛哈哈一笑,道:“祝老头,现在,你可得由着你家佛爷摆制了!”说到此,猛地转身一纵,已至座前,拿起了那个匣子,信手自内中拿出了一支竹签,只见他阴森森地一笑道:“你现在是没有痛苦的,不过我为你解开了穴道之后,这个滋味,你可体会了!”说到此信手一抛,手上的竹签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,正中祝三立前胸骨节。 遂见他连声狂笑着,又发出了两支,分中祝三立两处肩头,最后双手齐发,飞出了最后十支。这十支竹箭,各自射中在他正面的十个穴道之内。至此一十三支罗汉签,没有一支是落空的,全数刺在了祝三立正面的穴道内。 这位手黑心辣的喇嘛,目见及此,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。他看着对方那像刺猬也似的身子,似乎还不知足。 当时飞身过去,虚晃了一掌,用内功“无形真力”,把先前点中的穴门解了开来。 祝三立知觉一复,双目怒凸,黄豆大小的汗珠,从他的脸上滚了下来。 他张开嘴,颤抖着道:“你……”可是一阵攻心的奇痒,顿使他再也忍耐不住,忽地宏声大笑了起来。 这阵笑声,真足以惊人,整个神殿,都似乎为之震动了。 上元吉太在他声尽力竭的时候,冷然道:“怎么样?祝老头?”可怜老狸祝三立,本是多么厉害、自负的一个人物。可是在这种酷刑之下,就是一个铁打的汉子,也是挺受不住。这种“罗汉签”所以名为“罗汉”,暗中即说明了,哪怕是真的罗汉也是受不了,所以才命名为“罗汉签”。 祝三立这样疯狂地笑着,不一会儿也就声尽力竭,可是那种蚀骨攻心的奇痒,使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住。他由大笑,变为抽搐,可是每抽动一下,那十三支罗汉签上的倒刺,就刺入伤处一些,那种痛楚,令他全身所有的毛孔,全都张了开来。 西方野佛嘿嘿笑道:“祝老头,你支持不了多久!”他注视着他的表情又道: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有多少党羽?还不从实地对你家佛爷说个清楚!” 祝三立这时怒目凸眼,一双眸子几乎都要滚出了眶子,全身汗下如雨。 这时候,他见对方仍然以这种口气来向自己说笑,不由颤声地笑了起来。 这种笑声,混合在他原本的笑声里,听来更觉刺耳,他见西方野佛一张丑脸,就在自己面前。当时再也忍不住,一口便咬碎舌尖。只听他一声巨吼,“噗”的一口,直向着西方野佛面上喷出。 这一着,在武林中确是不多见,名为“血箭”,本身非有几十年以上的纯内力不足为之。只可惜祝三立现在的情形之下,已大大削减了这种“血箭”的功力。 西方野佛也是一时得意忘形,竟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此一着。当时再想问避,哪里还来得及? 眼前血光一现,这一口鲜血,其实是百点血珠,形成了百点血箭,正正地射在了西方野佛的一张大脸之上。 西方野佛总算本能地闭上了双目,未使双目受害。可是那百点血珠,竟比利针还要锐利,全数都深深地陷进到西方野佛的脸肉之中。 一阵刺骨的奇痛,使得这个大喇嘛,大吼了一声,猛地倒了下去。 他脸上的鲜血,就像是水也似地狂涌了出来。 西方野佛痛得在地上一阵翻滚,猛然跳了起来,一脸血红。只见他目射凶光地扑到了祝三立身前,猛然举起了右掌,想用内功掌力,一掌把他结束了。 可是他目光一扫,看到对方那种痛苦的样子。 祝三立就像是被悬在空中的一只兔子一样,只见他四肢那么无力地颤抖着。 他张大了嘴,露出了淌着鲜血的舌齿,那种笑已无声的动作,整个的骨架都似要散了。 西方野佛看到这里,忽然收回手势。他以为,与其一掌结束了他,还不如让他就这样慢慢死去,这样才足以消解自己内心的愤恨。 他狞笑一声,转身而去。事实上,他不得不为自己这一张脸来善后一番了。 祝三立这一口血箭,虽未能置他于死命,却给对方留下了一个终身的纪念,因为这加附在他面上的血斑,是至死也不会除掉的了。 也不知过了多少夜了。 亭子里的祝三立,已不再发出声音。甚至于,他已不再抖动了,他只能运用他那一双无力的眸子,向附近瞟着。 他对于自己的生命,已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。 今夜—— 他似乎觉得,很可能也就是自己生命结束的一夜了。 他试了试,自己的四肢已不再抽动了,呼吸也逐渐微弱,微弱得就连自己也觉不出来。 那些中在身上的罗汉签,似乎再也发不出什么威力了。 因为他已丧失了知觉。 可是当夜风向自己身上侵袭的时候,他却能感觉到阵阵的寒冷。那种滋味,好像令他觉出来,全身的精血,都为之凝固了。 他脑子反复想着:“我要死了……完了……老和尚也不来救我,他把我害惨了,我死后岂能饶了他?” 夜风阵阵地侵过来,令他冷得几乎要僵毙了。 他耳中听到神殿里的作乐之声,心中不由得佩服这三个喇嘛真是好雅兴…… 他真希望,这时有个人就手一刀,不,只要随便一巴掌就够了,只要一巴掌就足以把自己送回老家去了。那么,自己真要感激他,因为那么做,就可以使自己解脱了眼前这种不死不活的滋味了。 忽然—— 他觉得也许是自己眼花了。 在模糊的目光里,他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,就像是一片云也似的,猛然升起墙头之上。 他的目光,甚至于连一个什么东西也分不清。他脑子里,不禁想道:“会是一个人吧?”就在他的意念尚未想完,那个影子已来到了他的身边,站在了他的眼前。